第一一三六章 凛冽的冬日(十)(2 / 2)
小雪飘飞之中下午的天光渐渐的灰暗闹哄哄的等待室里渐渐有人被引领出去这是居住在这一片的华夏军高官下班回来的象征。于和中看着这些出去的人估算着对方是找谁的估算着对方的身份、地位、目的……酉时的钟声响起时附近院落间的屋檐下渐渐的有了灯火有更多的人被领出去了这个时间段被引进去的人多半是要跟人一块用膳的足见亲疏。嬉笑的声音传来然而并没有人来叫他。师师尚未回来。
酉时过半接待员教人往这边房间里送上茶点过来请于和中关上窗户时于和中便又询问了师师的行程:“还没回来吗?”
对方目光复杂模棱两可:“唉是啊这谁知道呢……对了于先生还没吃饭吧咱们这边有食堂要不然去随意吃点?”
“不了不了。”于和中想了想站起身来“有人在等我去吃饭晚点再过来。”
他不愿意让人觉得自己相见师师的想法太过迫切当下离开了这边在附近古朴的商业街上草草地吃了两口饭等到戌时过去一点点大概整理了一下仪容方才回去。
“师师回来了吗?”他觉得时间差不多了。
“没得到信呢?”接待员道。
于和中想了想:“没得到信……是没回来还是没叫我。”
“呃反正……于先生你这边的登记我早就送过去了……”
“那……小玲现在在吗?”于和中问起师师身边生活秘书的行踪。
接待员想了想:“呃……白日里没见着。”
这天晚上与前一日的遭遇相同:直到深夜仍旧没有人出来告诉他他可以进去。
亥时将尽接待员开始劝走等待室剩余的三五人于和中失魂落魄地出去不祥的预感终于翻涌而来:出事了。
刘光世的倒台带来的影响或许比他想象的更大以至于师师都不愿意再见他了?
他心中有这样的想法但仔细想想又不愿意承认师师会是这样的人。
这天晚上依旧强自镇定随后回到另一名红颜知己高文静的院子里休息。这高文静乃是一名北方女子样貌带着几分冷艳傲岸的气息与十余年前每每在各大文会中微笑的师师有几分气质上的相似于和中追求了许久对方才从了他。夜里在伺候他睡下时高文静也问起刘光世的事情:“刘帅既去华夏军的态度如何?你去问过那位李家姐姐了吗?”
“自然要去问的。”于和中道“不过华夏军最近事情忙为了土地改革他们光工作组就抽调了一万多人走这几天吧我找个好点的时间去见见她。其实这事跟我关系不算最大的严道纶他们才真的是……刘公去了他们成了真正的无根之萍……”
这一夜辗转反侧睡一阵又醒来一阵到的第二天早晨他压下心中的胡思乱想天亮后不久便去往了摩诃池。
又在接待室里待了一天心绪烦乱各种胡思乱想。
十二月十三如是重复。
此时已是刘光世死讯传到成都的第四天舆论场上的各种观点都在不断发酵于和中甚至觉得接待人员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倨傲了。他过去与严道纶成为成都的风云人物皆是因为刘光世与华夏军的最大宗军火交易如今这炉下的灶火一熄他们也成为了最为尴尬的一批人纵然这几日没有刻意去打探于和中也能够想象别人是如何议论他们的。
而倘若师师这边都不愿意再见他了他于和中在成都又算是个什么人物呢?
各种思绪都在脑海里交织。一时想着干脆在这里大闹一番说他李师师见人落魄就翻脸不认人太过现实但终究胆小不敢乱来;一时又想着干脆找个借口去见一见宁毅那怕真要巴结他一番呢然而仔细想时才发现宁毅没有回来……
中原都已经天翻地覆华夏军的两个最大的敌人就要搞到一起结成盟约了他宁毅居然就为了一百个村子里发生的一点点事情至今还没有回来主持大局!
这华夏军倨傲至此迟早要完。
十四他对着镜子剃胡须一刀未稳将脸上割了道口子血流不止。到的这日上午再去见严道纶于和中仔细看着对方的神色然而对方面色依旧如常除了口中几句时局艰难的话语便看不出太多的焦虑来。
“华夏军这边可能是有事太忙我估计师师不在成都了。这事情过去也有没事我接下来再去顶多三五天有消息的。”
于和中尽量坦率而随意地说着这事。
严道纶倒也不以为意:“这是肯定的华夏军对事情的轻重缓急看法与我们不同你看宁先生并未急着回来。”他随后又将这几日成都舆论圈的变化与于和中说了说。
事情的发展并不意外站在华夏军一方的“新文化人”开始有志一同地向戴梦微的出卖行径开炮而在老儒与新儒之中声音的大盘固然发生了分裂但站在各自位置上的人也变得愈发坚定起来。部分老儒开始更加引经据典地分析天下大道有人说戴梦微的不得已有人说戴梦微与邹旭合盟的巧妙有部分新儒被戴梦微的行径逼得背离了联盟但也有一部分的新儒在仔细思考过后开始更加猛烈地抨击华夏军分地的做法。
在过去华夏军的灭儒也好儒生们的抨击也罢更多的都还是停留在口头上的高谈阔论甚至于当经历了成都的繁华之后一些儒生还开始给华夏军出谋献策希望一切的繁华能够向外间复制。但华夏军的“科举办法”是一轮小的激化到的这次分田地落实下来更为决定性的激化到来了。
大部分人都得选择自己的立场有的人或许不认同戴梦微是圣人但为了阻止分田地的行为持续扩大戴梦微又岂能不是圣人?甚至于在口头上说他是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神人都可以——载有这一说法的神怪故事目前已经在《天都报》的副刊上开始连载。
絮絮叨叨琐琐碎碎地交换完情报吃过午饭后于和中再度朝摩诃池赶去。
空坐到夜晚身心俱疲。
十二月十五于和中不想再去了从高文静所在的院落出来让下人驾了马车在城内乱逛。往日里他是舆论场的红人心中烦闷时哪里都可去得但如今却是哪里都不好去了他斟酌许久让马车折回高文静居住的这边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却又不敢进去。
高文静也好、卫柔也罢说是红颜知己实际上也都在好奇他去寻找李师师的下文能够回去吗让她给自己一点抚慰?
然而回不去。
这一日小雪已变作大雪道路上的人行色匆匆于和中掀起帘子看路上行人的蓑衣看得一阵却见有马车在高文静院落门口不远处停下有一名依稀存着些印象的汉子敲了门之后进去了。
于和中愣了半晌。
华夏军占据西南之后成都一地并没有江南那般成熟的青楼制度这是因为华夏军在律法上不允许逼良为娼将小女孩培育成妓子、瘦马的行为会受到严惩。但这样的律法归律法在另一方面华夏军倒也并没有阻止各种风尘女子从外地进来成都这或许也是要发展经历的权宜之计但总之各种名妓、大家、高级陪侍在西南还是存在的。
高文静与卫柔过去都是这种场所的一员只是在于和中花了大价钱之后成了包养的性质两名知书达理又有各种才艺的女子不再对外营业只在于和中有需要招待朋友的时候方才抛头露面这让于和中也算是有了偌大的面子。
如今两人住的院子都是于和中买下来的一切吃穿用度也都是于和中供养但谁曾想到这私下里竟还会有人过来?
他的脑子里空白了一阵让下人去找打手随后摇摇晃晃地朝小院后门方向过去。
高文静与他在一起之后院子里安排的人手并不多于和中悄悄地开了侧门进去避开了下人潜往前厅。只见会客的大厅之中高文静竟还真的给对方奉了茶。来的这人名叫孙康乃是成都城内的一名大商据说在武朝时乃是一名将军武朝覆灭之后带了资本到西南讨生活性情蛮横粗野向来为于和中所不喜。
对方此时正没完没了地跟高文静说些胡话。
“……什么童年玩伴你还真的信那姓于的我告诉你啊文静时局变了你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他说严道纶更紧张他扯淡呢严道纶什么出身什么能力他于和中有什么能力……我跟你说大家都知道那李师师乃是宁毅宁先生的人那宁先生对于和中会是什么态度?没整死他算是大度的了……这一下不是你看刘光世嗝了李师师压根就不见于和中……你以为她有事她不在成都?哈哈告诉你吧昨天还有人见过李部长了她不见于和中这是什么态度文静你品品、你品品……我告诉你跟着他没前途了文静……”
不知什么时候于和中脑内嗡的一响眼中便是一红他操了个瓶子走出去厅堂内的两人便都站了起来。高文静双手绞在一起:“郎……郎君……”
于和中咬牙切齿朝那孙康走过去:“你们这对……”
那孙康昂首挺胸捋起了袖子满是横肉:“你干嘛?”
于和中便停了下来。
他此时方才意识到对方是练过武艺的人比他高出一个头来而且过去在外头是领过兵、打过败仗的自己一介书生不可能跟他打。
事实上现在的这种局面下各方都在盯着他于和中、严道纶这边的变化他是连这个奸都不该出来捉的。人在富贵时捉奸将奸夫打上一顿那是应该的在落魄之时捉奸所有人眼里都会觉得你愈发落魄而且倘若捉奸不成反被对方打一顿那就要变成舆论场上彻头彻尾的笑话。
于和中手指颤抖地指着孙康随后又指了指高文静。他有些听不清楚高文静在分辨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谩骂出来只过得一阵他说道:“这院子是我的……”手中瓷瓶往地上一砸朝门外大步走去。
离开院子挥散了马车夫叫来的打手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上的马车也不知道马车随后为什么去的城外。这一日外间风雪号歌外间白雪皑皑的景象掠过他只是觉得冷先是心里冷反应过来时天快黑了身上也饿得冷。他让车夫随便给他找了一家客栈住下吃的东西不多陌生的房间里别人用过的被子既脏且臭黑乎乎的房梁上挂着奇奇怪怪的东西于和中蜷缩成一团想想高文静又想想卫柔这两个人大概都在看他的笑话吧整个成都城都在看他的笑话。
辗转半夜又想起远在石首的妻儿那是肖征的地盘如今肖征已随戴梦微杀了刘光世妻儿接不过来了他在西南便成了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虽还有些钱财但接下来既不会有人看得起他也不会有人关心他。
再去到摩诃池的接待室已是十二月十六的上午了这一日成都停了雪来的路上他又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儒生们正奔赴舆论场的身影可能他昨日被孙康羞辱的事情今日也会变成舆论的核心之一于和中不愿意多想这些。他在接待室里等到下午看着这样那样的拜访者来来去去又在食堂里吃过了晚餐某一刻华灯初上时他倒忽然生起了一个念头:华夏军的这些高官当中竟又许多人没有家人——倘若他们有妻子或是父母在家白日里也可以招待来访的亲族的大抵不必等到夜晚。
他在座位上沉沉地睡去。
也不知什么时候有人轻轻地拍打他的手臂他醒了过来伸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想要跟接待员说话:“是不是时间到了……”但此时过来的并不是那接待员。
师师蹲在一旁。她穿着一身简单的青灰色长衣长裤头发在脑后扎起来手中拿了一叠什么东西沾有积雪的鞋面像是刚从什么地方回来——伸手轻拍了他。
恍然间于和中像是看见了十余年前的另一个“李师师”依旧如同当年一般的清澈甜美令人安心。只是又有着与当初在矾楼时完全不同的奇怪的气质这是过去整个时代都不曾有过的气质是仅在华夏军里才能看见的气质他一时间甚至有些分辨不出来自己对这种气质的观感。
“进来吧。”
她领着他穿过积雪满枝头的道路去到里头摆设简单却又大气的院落里书房之中生了个小炉子师师让勤务兵小玲去煮一碗热汤面随后给于和中倒了一杯热茶。
于和中没有说话师师坐在对面看着他过得好一阵方才开口。